第 60 章

他说话语气很熟稔,穿过来的视线透着善意。

仿佛和席延是多年老友。

可席延……压根不知道他是谁，或者说“他”是个什么东西。

席延直视那道轮廓，没有移眼,坦然道：“你认得我？可我从未见过你，你是什么？”

席延说得平静。

对面那道轮廓却明显颤动了一下，目光变得错愕。

席延能明显感觉到那道目光围着他上下扫动，将他翻来覆去看了个遍。

那目光极有穿透性。

仿佛能将席延里里外外看透。

席延很不适应这种目光,这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。

他微蹙了下眉,还未等他说出不好的话，对面那道轮廓率先察觉到了他的不适，轻叹了一声：“抱歉。”

随后，他收回了视线。

“我只是一抹被剥离、遗落在混沌中的意志，你不必太过在意我，我不会伤害你。”他温和地安抚道，“你若愿意,可以称我为佚名。”

席延：……

佚名,无名氏。

这是不愿意自报家门呀？

不过，席延目光微闪,还是遵从内心问道：“意志？你是什么意志？”

意志很难凝聚，也不是什么都能诞生出意志。

可惜,那道自称佚名的轮廓笑而不语，并没有报出自己的真正的来历。

席延表示理解，等了一会儿L，没等到答案，顺势转移了话题：“你刚刚说‘我回来了’，所以，我曾经来过这里？与你相识？”

佚名答非所问：“怎么,带你过来的小蓝球，什么都没有和你说吗？”

席延撩起眉眼，云淡风轻：“时机未到……”

“但我来了，时机就到了？”

话未落，佚名就将席延后半段话给接上了。

这给席延一种，他和佚名之间很有默契的感觉，可实际上，他对佚名一无所知。

席延神色不变，甚至勾起嘴角，轻笑道：“对，你来了，时机就到了。”

佚名那道流光的人形轮廓，抬起了手，随意一拂，他身前多了一个只有轮廓的流光桌，桌上还摆着茶盏，身后也出现一把高背椅。

佚名从容坐下，懒懒得靠在椅背上。

这场面多少有些怪异。

硬要形容，更像是白描画，或者现代插画中的线稿。

都是只有个轮廓，并不具体实体。

席延见他摆出一副长谈的样子，顿了下，也抬起手，在身前微微一拂，身前身后用来气凝聚出一把木桌木椅，只是他凝聚出来的桌上，并没有茶。

席延也没有喝空茶的习惯。

他在椅子上坐下，手随意搭在桌上，指尖轻轻一敲，发出“咚”得一声脆响：“我时间很多。”

席延意有所指。

意思是，他有的是时间听故事。

然而，佚名并没有接

他的话茬，只笑道：“地球强敌环饲，你确定你有很多时间吗？”

一句话，就让席延落了下风。

“你好像什么都清楚。”席延抬眼看向他，语气有些冷。

佚名端起茶，冲他微微一笑，并未言它。

席延收回视线，垂眸，遮住了眼中的情绪。

一时间，只有那群看热闹的法则在那叽咕叽咕。

不知过了多久。

或许只是几分钟，又或许是几小时。席延撑着额头，摇了摇头，状似无奈地笑了笑，似乎妥协了。

“罢了，你居混沌，我住现世，我拿你没办法，你想告诉我什么，我听着就是了。”

整一个摆烂样。

佚名明显呆了呆，他原以为，被他这么勾着，席延必定会想办法套取更多的信息，甚至，进入混沌！

可惜，席延直接掀桌了。

明显是不会顺他意踏入混沌。

佚名心中暗暗道了好几遍可惜，却也没打算再故作玄虚了。

他放下茶盏，稍稍坐直了些，意味深长地说：“席延，很多事要你自己去了解，我只能点到为止。”

席延这次眼神都不带变了：“那你便点到为止。”

佚名哽了下：“你哪学来的臭脾气！”

他只抱怨了一句，随后不紧不慢说：“先说说你现在最想知道的吧，我与你相识，关系好到不得了，在哪认识的呢？当然在这片虚无中的混沌里。”

席延眼睛微敛：“我没有这段记忆。”

佚名轻嗤，笑了起来：“你不进来混沌，我便知道，你忘记了这段记忆。”

说罢，又略带好奇地问：“你都记得什么？”

闻言，席延顿了下，轻飘飘道：“地球18载，以及修真界三万年。”

佚名：？？？

这一回，佚名沉默了许久。

他的目光复杂又古怪，哪怕作为被他注视着的席延都无法解析。

席延没有打扰他。

直到被他看得实在太久，久到有些不耐烦时，席延终于又听到他开口。

“忘记的可真多……”佚名长长叹息一声，“你把你自己都给忘了。”

席延微愣。

他之前就意识到自己有问题。

地球上那18载，他的因果干净到像是从未存在过。

修真界三万年，却连修真界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。

这明显很不正常。

地球不正常。

修真界不正常。

而他……也不正常！

席延垂了垂眼，再抬起来，看向对面那道流光凝聚的人形轮廓，郑重道：“我是谁？”

三个字，问得不容拒绝。

佚名轻声道：“你就是席延。”

席延目光一冷，张口正欲再问，就被佚名再次说话打断了。

“席、延，这是你给自己取的名字。”佚名目

光似乎透过席延看到了时光的尽头。

在席延微愣的神情中，他不紧不慢地说：“我知道你的来历，可我不能告诉你，因为你失去记忆，连自己都忘了，只能是你自己动的手。”

“你需要遗忘自己，我现在是在尊重你的选择。”

席延：……

“我自己？”

席延眉头紧蹙。

他偶尔遇到难事也会蹙眉，可这次，他的眉头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川字。

他没有记忆，他不知道曾经的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给忘了，为什么要抹去那些记忆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？

“我为什么会这么做？”席延语气有些发飘。

佚名沉默了几秒，低下头：“为了救世吧。”

席延：？

“救世？救地球？”席延说完就摇了摇头，“地球危机是在20年前来临，也没有危险到需要我布局抹去自己的记忆来救。”

佚名闻言又抬起了头，神色莫名：“你救的便是地球。”

席延：？？？

他想不通，地球的危机虽然难渡，但并不是渡不过去，怎么他就非得把自己记忆抹了？

席延又想到地球种种古怪之处，眉头皱得更深了：“难道除了异大陆和那位神秘的天道，还有其它的危险？”

佚名摊开手：“谁知道呢？你离开混沌后到底布局了什么，经历了什么，只有你自己清楚。”

说完，他顿了下：“总有一天会清楚，我现在只能告诉你，你与地球渊源颇深，你们同时诞生。”

闻言，席延猛得望向他，眼睛微微睁大：“与世界同时诞生的只有天道，我是天道？”

他一个人类怎么会是天道？

那小蓝球这个天道又是怎么来的？

也不对呀……

席延再一次否定自己的话：“我若是地球天道，哪怕是曾经的地球天道，就算失去记忆，对地球应该也有很深的归属感。”

因为，地球即是他。

可他没有。

他虽帮助小蓝球，也很尽心，实际上，他对地球的归属感并不强。

最强烈的时候，是发现有谁有呼吸他，而也是那天，他知道了，他在地球上18年的时光没有任何因果。

他的自我否决，很快得到了回应。

佚名勾起一抹笑，甚至还啪啪啪鼓了五六声掌：“不愧是你，这都没迷糊，恭喜你呀，你确实不是地球天道。”

那……我是谁？

能与世界同时诞生的还有什么？

席延拧着眉，翻遍了脑子里所有知识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。

佚名很是幸灾乐祸地看着席延在那苦恼。

虽然席延面上的表情并不丰富。

但他是谁呀，他对席延的情绪可是感同深身受的。

等看热闹看够了，佚名大手一挥：“你还是别想了，车到山前必有路，船到桥头自然直，你想再多，不如

好好保住地球。”

“地球保不住，你所有的布局，心血可就全没了，届时，你可没办法再在这片混沌中寻找到一线生机了。”

闻言，席延一顿。

半晌后，他皱起的眉缓缓松开。

这位流光所化的无名氏所说不假，既然失去记忆是他自己动的手，那便是他布局中的一环。

如此，也不必自增烦恼。

或许等地球危机渡过后，一切明了，他的记忆就会回来，他是谁，也会有答案了。

席延压下了万般情绪，只问道：“我曾居混沌，与你在混沌中相识，我与你之间的关系也不简单吧？”

佚名笑道：“自然。”

席延抬眸，与佚名的视线相撞：“你也是我布局中的一环吗？”

佚名：……

这一回，佚名没有回答。

席延也没等他回答，直接起身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
他身前身后用灵气凝聚的桌子椅子消失不见。

明显是不打算再问了。

佚名直接就愣住了：“你要走了？”

席延微微颔首：“这次来此，一是想看看小天道的秘密基地到底是什么地方；二是，来查查‘圆方’是否真得灭亡。”

“我现在得到了答案，也遇到你这个意外之喜，已经没有停留的必要。”

闻言，佚名再次沉默下来。

这次他沉默了更久。

他被困在虚无上的混沌中，并不清楚席延到底布了什么局，但他知道席延的来历，席延最终目的。

有这两点，他多少能推断出席延的行动。

只是，现在看到把自己记忆、来历全部抹掉的席延，他总觉得不安，好像有什么偏离了轨道。

他没有受限，可以不管不顾将一切道出，可是……

若是这一切是席延布下局，那么，他只能配合。

“或许，我们这次相见的过早，时机未到。”佚名又是一声叹息。

席延不置可否。

要不是他拿这道自称佚名的意志没办法，他会妥协吗？会放弃探究吗？

并不会！

一切只是暂时的。

因为地球还很弱。

所以，时机还未到。

席延嘴角挂着轻浅的弧度，这一趟来，从得到的消息也并非无用，那便值了。

佚名抬头看了他一眼，目光沉了沉。

他将茶盏盖拿去，端着茶杯晃了晃，不紧不慢道：“席延，我等你踏入混沌。”

说罢，茶杯朝席延的方向轻轻一掷。

“咻——”

茶杯竟发出了利箭的破空声。

在离席延半米的位置，剧烈颤动起来，似乎被什么挡住了。

而那是这片混沌墓场的边界！

佚名起身，他身前身后的桌椅也消失了。

他朝身边两侧轻轻拍了两下：“小家伙，帮个

忙，我给那位送点东西。”

话落。

佚名周身的法则开始流动，朝茶杯撞了过去。

席延面色不改地往后一退。

同一时间，茶杯“pu”得一下，像被什么吐了出来，一头砸在席延脸上。

席延抬手一挡，捏住了茶杯。

茶杯自己分解碎裂，化作一根无限长的流光丝线。

这股流光出自佚名。

虽不知道佚名到底是什么意志，但这股流光非常温暖、热烈，它亲切地缠绕着席延，这里贴贴，那里蹭蹭，时不时还钻进席延神魂中，躺在那里飘来飘去。

整个过程，席延都没挡下来。

就好像，它本就是席延中的一部分。

可席延仍能感觉到它的不同。

席延微蹙眉，看向佚名。

佚名轻轻一笑：“不想要我呀？它什么都能干，连大世界的天道也能挡哦。”

席延：……

默默把抓流光丝线的手收了回来：“多谢。”

他之前正愁不知道怎么挡住异大陆天道圆方进入地球呢！这缕流光来的正是时候。

对“人才”席延向来容忍度高，这缕流光丝线就是自来熟了点，也不是不能忍。

席延向佚名道了个别，就要离开。

就在他抬起脚时，就听到还站在原地的佚名笑道：“你要离开，可得把你这分出来的一抹神识也带走。”

席延脚一顿。

“席延，不想回归混沌，就别接近这里，包括你的神魂，你属于这，旦凡露面混沌就会知道你的存在，你无法抗拒的混沌的吸引。”

哪怕只是最在混沌之外，席延确实也感受到了混沌对他越来越强的吸引力。

他默了默，十分听劝地把那分出来的一缕神识收了回来。

佚名这才挥了挥手：“如果你要叙旧，下次再叫那个小蓝球带你来吧。”

说完，点了点周身的法则：“走了，别聚在这引诱他进来。”

“他不去挖垃圾吗？”

“你为什么不叫他进来？”

“你提都不提，他肯定喜欢这里。”

“他和小球球一样的，他没垃圾挖太可怜了呀……”

那群法则叽咕叽咕说着小话。

它们其实没听懂佚名和席延之间的对话。

只知道被他们拉来带席延去挖垃圾的意志，从头到尾都没提到挖垃圾，顿时更觉得席延可怜。

佚名听得耳朵疼，重新化为流光，裹着这群法则迅速离开。

席延还能听见佚名无语的声音：“他不喜欢，只有你们喜欢看人挖垃圾，想看热闹就去看那个漂亮的小蓝球，可不许碰他，小心他回来，把你们都给吞了。”

席延：……

听起来，我曾经很牛逼？！